第105章 郎君贈我金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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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郎君贈我金錯刀
篤——
那支箭不負眾望地再次射中靶心, 周圍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喝彩聲。
昌平公主湊近陸廷淵，用酸溜溜的語氣小聲抱怨道：
“皇兄可真是不藏私啊，連這都教了。”
陸廷淵但笑不語。
伏舟搖著手中的扇子, 接連感嘆道：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小王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麽合趣的人了。只可惜這位姑娘已許了人家，要不然我定要將她娶回去, 做我的王後。”
一聽這話, 陸廷淵眉心微跳,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伏舟一眼, 皮笑肉不笑道：
“王君既知她已許了人，就不要再在人前說這種話了，未免有損女兒家聲譽。”
伏舟朗聲笑道：“是小王言辭孟浪了。”
一旁的謝秉臣仿佛才回過神來，他頭一次認真地打量了陛下一眼，後者並無所覺, 只盯著那道漸近的身影，笑得與有榮焉。
不知道的還以為贏得比賽的人是他呢。
謝秉臣越看越心驚, 向來不茍言笑、不近女色的陛下, 方才竟開口回護姜澂魚；
她贏了比賽，陛下面上雖不動聲色, 看向她的眼神裏卻流露出一絲不該有的柔情, 一副以她為傲的模樣。
這並不符合陛下一貫的作風。
謝秉臣心驀地一沈。
難道，他又晚了一步嗎？
當下勝負已定, 且贏得毫無水分與懸念。
真珠公主即使再不情願，那也得承認, 面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她的箭術遠遠超過自己。
方才姜澂魚願意在她所制定的規則下同她比, 而不是選用這種碾壓式的方式，確實是給她留了面子。
因此，她只得認輸道：“我承認是我技不如人，要罵要罰，隨你處置。”
姜澂魚神色淡漠，既無得意，也無欣喜。
“公主是大祈的貴客，爭辯也好，比賽也罷，輸贏是次要的，從頭至尾，我所要的，不過是你的一句道歉罷了。”
反觀真珠公主，神情卻有些尷尬而扭捏，她好幾次嘗試張嘴，最後才艱難開口道：
“今日我無端猜疑並言語中傷你，是我不對。”
昌平公主見她這副窘樣子頗有些勝利者的自得，忍不住陰陽怪氣地諷刺她道：
“有些人啊，自認為多了不起，不過是坐井觀天。”
真珠公主漲紅了臉，“你——”
見二人又要吵起來，陸廷淵冷聲斥道：
“昌平，身為一國公主，你的規矩和氣度呢？平日裏教習女官就是這麽教你的嗎？”
昌平這才悻悻地住了嘴。
陸廷淵冷冷瞥了她一眼，“朕覺得這裏最該認錯的就是你，一會兒你便去廚役那幫忙準備午膳。”
雙方各打一杖，這是給玄漠一個臺階下。
赫連銳順勢對著姜澂魚致歉道：
“今日小妹有錯在先，失禮於後，實在是愧對姑娘，我替她道歉，還望姑娘不要同她計較。”
姜澂魚福了福身，“可汗言重了。”
這事便算是暫時翻篇。
聽皇兄方才說讓自己去幫廚，昌平公主自是不願意，她可是金尊玉貴的公主，怎可做下人的活？
她剛想出聲反駁，陸廷淵瞪她一眼：
“你又有什麽問題？”
昌平公主低下頭，咬牙恨恨道：“沒問題。”
此時已是接近午正，進林子圍獵的人也都陸陸續續提著戰利品出來了，可謂收獲滿滿。
接下來宮人們便開始清點起來，並根據各人所獵數量多少選出前三。
不過也不是全看數量，比如像野彘這種體型大的獵物，自然比雞兔之類難抓得多，因此數量要翻倍計數。
最終評比出的結果為：姜問筠所獵獵物共計二十三只，為第一；真珠公主共獵獲十六只，排第二；昌平公主共獵獲十五只，排第三。
第二名雖也是很好的成績，真珠公主卻懊惱地想，若她不去同昌平公主逞口舌之快，後面又同姜澂魚比賽耽誤不少時間，她一定可以拿第一。
因此在去領彩頭的時候，她頗有些不高興。
一則是因為自己錯失第一，其二則是因為，用作第二和第三名彩頭的馬，是兩匹烏騅馬，一公一母，看起來像一對。
她同昌平公主彼此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濃濃的嫌棄。
笑話，誰願意同她騎一樣的馬啊！
二人同時這麽想到。
真珠公主滿是不甘地看了眼旁邊架子上的弓，那是一張長弓，弓身流暢，雖沒有過多的裝飾，可只一眼她便知道那是一張不可多得的好弓。
作為第一名的姜問筠沒有急著去拿弓，他見真珠公主對那張弓如此喜愛，便主動提議道：
“真珠公主若是喜歡這弓，我可以同你換，正巧我喜歡馬。”
真珠公主驚喜道：“真的？！”
姜問筠將弓從架子上取下來遞給她，笑著道：“自然是真的。”
真珠公主接過弓，愛不釋手地摸著弓身。
“那便多謝了。不過我也不願占人便宜，呶，這把匕首送你了。”
說著，她便取下腰間隨身攜帶著的一把精巧的匕首，遞給姜問筠。
後者沒有去接，而是推拒道：“公主客氣了。”
“你嫌棄我的東西？”真珠公主質問道。
“不敢不敢。”
怕真珠公主心生誤會下不來臺，姜問筠只得接過那把匕首。
“那我只好卻之不恭了。”
見他收下匕首，真珠公主這才滿意，她揚了揚下巴，問道：
“你是誰家的兒郎，叫什麽名字？”
不等他回答，姜澂魚便朝這邊走過來，喚道：“阿兄，長兄叫你過去呢。”
真珠公主挑了挑眉，問道：“他是你兄長？”
姜澂魚點點頭，“他是我次兄。”
昌平公主見姜問筠和那外邦公主兩人相談甚歡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牽著馬就往一邊走。
見狀，姜問筠也顧不得在這寒暄了，連忙將剩下的那匹馬牽了，並交代姜澂魚道：
“你同長兄說我馬上就過去。”
說著便朝昌平公主追了過去。
真珠公主在後面喊：“哎，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姜問筠頭也沒回，只留下三個字“姜問筠”便匆匆牽著馬走開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真珠公主眼中不由得流露出讚賞之色。
他，還不錯的嘛！
姜問筠追上昌平公主後，連忙同她解釋道：“你別生氣啊，我沒想收她的東西……”
昌平公主冷笑一聲：“你收不收她東西關我什麽事，而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氣了？讓開！”
姜問筠就像塊狗皮膏一樣，怎麽可能她罵一句就能將他趕走了，他亦步亦趨跟著她，兩匹馬兒也湊得很近，看樣子頗為親昵。
姜問筠趁機解釋道：“我方才同她交換彩頭，是因為我想同你騎一樣的馬，你看，這兩匹馬感情多好，你要趕我走它們還不舍得分開呢！”
聽他這麽說，昌平公主的氣這才順暢了些，不過嘴上還是不肯饒人。
“誰要跟你騎一樣的馬啊！你起開，少跟著我！”
姜問筠從懷中掏出那把匕首，遞給她。
“我要是不收，怕她總覺得欠我人情以後再有什麽牽扯，這才索性收下的。這匕首做得倒是小巧精致，不如你拿著用吧？”
昌平公主冷哼一聲：“我才不要別人用過的東西！”
聞言，姜問筠只好訕訕地收回手，想將匕首重新別回腰間。
這時昌平公主又突然改了主意。
“慢著，皇兄讓我去廚役那兒幫忙宰殺今日擒獲的獵物，正缺一把匕首，這匕首雖是個二手貨，用來殺殺雞殺殺羊，倒也算相配。”
姜問筠一聽，連忙將匕首重新遞給她，討好道。
“你要是喜歡，我以後送你一把新的、更好的。”
昌平公主唇角不自覺微勾了下，言語間卻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別在這你啊我的，本公主正缺個幫手，你過來幫忙。”
姜問筠忙不疊地應聲道：“好，那我先去兄長那回話，說完就來找你。”
“快去快回，過時不候，晚了我就找別人了。”
聞言，姜問筠這才像得了什麽便宜一樣，高興地騎上馬掉頭往回奔。
昌平公主嘴角噙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笑罵了句：
“傻子。”
午膳食材主要用的就是今日眾人所獵獲的山禽，因是在野外，自然不像家裏做得那般精細，只用炙與煮兩種烹飪方式。
炙品諸如炙羊腿、炙山雀、炙野豬之類，還煮了羊肉湯、山菇野菌湯等湯類，用來泡餅也是異常鮮美。
勞累了一上午，大夥也都想早點吃上飯，況且出來野餐追求的就是自己動手的樂趣。
見昌平公主都親自去廚役那兒幫忙了，大夥也紛紛自告奮勇，加入了幫廚的行列。
有的負責宰殺、有的負責清洗、有的負責切肉，忙作一團，好不熱鬧。
真珠公主見方才自己送給姜問筠的匕首，如今卻被昌平公主拿來片肉，當即便氣不打一處來。
“這匕首怎麽會在你這？”
昌平公主頭也沒回。
“用著趁手便拿來用了唄，怎麽，送出去的東西還要歸你管嗎？”
真珠公主一噎，這話她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周圍人雖都靜悄悄的，可誰不是在暗暗支著耳朵聽呢？
於是她更覺窘迫，頗有些下不來臺，心裏惱恨起姜問筠來。
他竟這麽輕易就將自己送他的物品隨意另贈他人，當真是沒將她這個公主放在眼裏。
她恨恨地瞪了二人一眼，憤然離去。
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下，午膳終於可以開吃了。
這次午膳不同以往，像炙野彘、炙羊這類的，數量不多且需要圍著火堆吃，因此大家分作好幾撥，各自圍著火堆坐下。
因為是在外面，條件有限，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分席了，每撥都是有男有女這樣分坐開。
陸廷淵這邊菜品自然是最豐盛的，不僅有炙野彘、炙羊腿，火上還煨著羊肉湯、野菌湯，很是豐盛，因此也聚集了不少人。
昌平公主忙了半天，自是要賴在皇兄這好好享用一番勞動成果，方才同她一起幫忙的幾人，如鄭嘉、方嬋、吳希嫻、許蘭茵等人也被她邀請坐到了陛下這邊。
姜問筠則是死皮賴臉甘為昌平公主的侍膳人，這才艱難地為自己爭取到一席之地。
姜問渠是被陸廷淵邀請過來一同用膳的，葉蘭蕙自是跟著他坐，她也非常貼心地拽上了姜澂魚，以免她落單。
一同用膳的還有兩位外邦君主以及他們所帶的幾位隨從官員。
真珠公主自出現後就一直冷著臉，草草用了兩口飯食後便推說自己有些乏累，回營帳休息去了。
姜澂魚因著這兩天齋戒，不食葷腥，在喝了碗野菌湯又就著吃了半張湯餅後就飽了，於是便主動攬過了為大家烤炙、分發食物的活。
她雖說廚藝不怎麽樣，但烤東西她最在行了，多久該翻面、該灑多少料，多久能熟，這些她都駕輕就熟。
以前在西州時，爹爹最愛組織將士們一起野炊。
夜晚的篝火，烤肉的香氣，美酒，歌舞，火光映照下每一張鮮活而又燦爛的笑臉……
西北遙遠的風沙吹不來玉京，那些人、那些事，久遠地像是存在於上輩子。
論起來好像的確稱得上是“上輩子”了。
姜澂魚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有些走神，突然被人戳了戳。
“餵，都等多久了，到底好沒好啊？”
昌平公主同她的關系雖略有緩和，但還是沒過去心中那道檻，因此同姜澂魚說話時也不叫她的名字，只是用“餵”來代替。
姜澂魚回過神來，見羊肉串已經是滋滋冒油的狀態，於是連忙分發下去。
輪到伏舟時，他剛想說自己不吃，姜澂魚卻直接跳過了他，將肉串遞給了赫連銳。
伏舟逗趣道：“姜二姑娘莫不是對小王有什麽意見，在場的每個人都你都發了，為何獨獨本王沒有？”
姜澂魚拿著烤串的手一頓，這才反應過來。
剛才她有些走神，她是知道他不吃紅肉的，是以直接默認略過了他。
可“姜澂魚”不該知道這些才是。
於是她只得開口解釋道：“這炙羊肉在西域乃是家家戶戶餐桌上最常見的食物，我猜想王君大約是吃膩了，是以方才沒有給您。”
說著，她便拿起架子上一條烤得兩面金黃的魚，遞給伏舟，道：
“王君不妨嘗嘗這個，上面我撒了一點胡椒，應該是符合你們那邊的口味。”
伏舟掩去眼底那抹深意，笑著接過來，道：
“那便多謝了。”
眾人安靜地吃著手裏的烤串，方嬋盯著面前烤得香氣撲鼻的炙野彘，有點想嘗嘗。
可她沒帶匕首，於是便小聲問道：
“誰帶匕首了，可否借我用用？”
昌平公主皺了皺眉，“我倒是有，只是方才用來割生肉了，怕是有些不幹凈。”
在場的女子都沒人做聲，顯然匕首並非她們隨身攜帶的物件。
姜澂魚知道方嬋愛吃肉，猜想她借匕首是大概是想用來割那炙野彘，於是便主動道：
“我帶了匕首，我來吧。”
見姜澂魚一個姑娘家在這忙裏忙外的，那野彘體型不小，她一個人弄也是費勁。
同席的幾位男子皆有些坐不住了，最先站起來想幫忙的是姜問筠，卻被昌平公主掐了一下胳膊，疼得他哀嚎一聲，便被旁人搶了先。
伏舟站起身走到姜澂魚身邊，主動道：“我同你一起吧，這樣快些。”
見他不似假意，而是真心想過來幫忙的，姜澂魚只好道：“那便多謝王君了。”
陸廷淵看著湊過去的伏舟，頓時手裏的烤串也不香了，弄走一個怎麽又來一個？
伏舟能拉得下臉過去幫忙，大家會覺得他平易近人，道聲謝就行了；可自己若是過去幫忙，君站著，臣哪敢坐著，這席誰還敢吃？
陸廷淵臉拉得老長，冷臉看著伏舟在那獻殷勤。
“姜二姑娘不妨試試我這把匕首，這匕首乃是用特殊材質所打造，削鐵如泥，尋常人我可不外借。”
說罷，伏舟便將手中的匕首遞給姜澂魚，那匕首看著很是精美，刀刃也甚是鋒利。
陸廷淵假意咳了一聲，打斷了他們二人的對話，並吩咐內侍道：
“給朕盛碗湯來，話說多了口幹。”
眾人納悶，陛下席間統共也沒說幾句話，怎麽會口幹呢？
伏舟聽了這話心裏亦是覺得有些怪怪的，總感覺陸廷淵在內涵自己話多。
姜澂魚自是明白陸廷淵的意思，知道這是他在提醒自己不可接受旁人的東西，於是便推拒道：
“既是王君心愛之物，臣女還是不奪人所愛了，臣女用自己的便好。”
說著便從腰間取出那把隨身攜帶的匕首。
她拿出匕首的那一刻，伏舟看向她的眼神開始充滿興味起來。
“姑娘這把匕首……很是精致，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姜澂魚訥了訥。
這把匕首是她見著好看，隨口從陸廷淵那兒討要來的，她哪裏知道是哪位名家所做……
因此，她只好搪塞道：
“呃……是在家中隨便拿的，至於出自誰手，我卻是不知。”
伏舟笑了笑，沒有再追問下去。
旁人或許不清楚這把匕首的來歷，他心中卻是了然。
姜澂魚手中這把匕首乃是萬壽節他呈送給大祈的國禮，同他手中的這把一樣，都是由鑌鐵打造，因此鋒利無比。
但鑌鐵一事目前還處在秘不聲張的階段，他料想陸廷淵不會將這樣的東西輕易賞賜臣子。
那為何這把匕首如今會出現在一個小姑娘手中呢？
“家中”。
伏舟回味著方才姜澂魚話語裏的這個詞，眼中戲謔之色逐漸加深。
這個詞——還真是大有深意啊。
不過看姜澂魚若無其事的樣子，似是不知這把匕首的來歷與重要性，只是將它當作一件尋常物件，甚至隨意示於人前。
坦蕩地都讓人不忍心揭穿這個秘密了。
他回頭看向陸廷淵，正對上後者凝視姜澂魚的眼神。
寵溺的、縱容的、充滿占有欲的，隱秘地看向情人的眼神。
察覺到旁邊人的窺探之意，陸廷淵將眼神從姜澂魚身上移開，二人視線在空中無聲交鋒，彼此心照不宣。
一切盡在不言中。
而後，伏舟勾了勾唇，率先收回了視線。
毫無疑問，大祈皇帝，和這位長相酷似阿姊的姑娘，他們有私情。
話本裏常說，有了新歡，便會忘了舊愛。
伏舟眼中陰鷙一閃而過。他扯了扯唇角，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絕不允許有人妄想替代阿姊，憑著那張臉，俘獲她的丈夫，奪走她的兒子，取代她的地位，享受本該屬於她的一切。
即使阿姊死了，她的東西，也合該是只屬於她一人才是，誰也不能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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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箭不負眾望地再次射中靶心, 周圍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喝彩聲。
昌平公主湊近陸廷淵，用酸溜溜的語氣小聲抱怨道：
“皇兄可真是不藏私啊，連這都教了。”
陸廷淵但笑不語。
伏舟搖著手中的扇子, 接連感嘆道：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小王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麽合趣的人了。只可惜這位姑娘已許了人家，要不然我定要將她娶回去, 做我的王後。”
一聽這話, 陸廷淵眉心微跳,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伏舟一眼, 皮笑肉不笑道：
“王君既知她已許了人，就不要再在人前說這種話了，未免有損女兒家聲譽。”
伏舟朗聲笑道：“是小王言辭孟浪了。”
一旁的謝秉臣仿佛才回過神來，他頭一次認真地打量了陛下一眼，後者並無所覺, 只盯著那道漸近的身影，笑得與有榮焉。
不知道的還以為贏得比賽的人是他呢。
謝秉臣越看越心驚, 向來不茍言笑、不近女色的陛下, 方才竟開口回護姜澂魚；
她贏了比賽，陛下面上雖不動聲色, 看向她的眼神裏卻流露出一絲不該有的柔情, 一副以她為傲的模樣。
這並不符合陛下一貫的作風。
謝秉臣心驀地一沈。
難道，他又晚了一步嗎？
當下勝負已定, 且贏得毫無水分與懸念。
真珠公主即使再不情願，那也得承認, 面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她的箭術遠遠超過自己。
方才姜澂魚願意在她所制定的規則下同她比, 而不是選用這種碾壓式的方式，確實是給她留了面子。
因此，她只得認輸道：“我承認是我技不如人，要罵要罰，隨你處置。”
姜澂魚神色淡漠，既無得意，也無欣喜。
“公主是大祈的貴客，爭辯也好，比賽也罷，輸贏是次要的，從頭至尾，我所要的，不過是你的一句道歉罷了。”
反觀真珠公主，神情卻有些尷尬而扭捏，她好幾次嘗試張嘴，最後才艱難開口道：
“今日我無端猜疑並言語中傷你，是我不對。”
昌平公主見她這副窘樣子頗有些勝利者的自得，忍不住陰陽怪氣地諷刺她道：
“有些人啊，自認為多了不起，不過是坐井觀天。”
真珠公主漲紅了臉，“你——”
見二人又要吵起來，陸廷淵冷聲斥道：
“昌平，身為一國公主，你的規矩和氣度呢？平日裏教習女官就是這麽教你的嗎？”
昌平這才悻悻地住了嘴。
陸廷淵冷冷瞥了她一眼，“朕覺得這裏最該認錯的就是你，一會兒你便去廚役那幫忙準備午膳。”
雙方各打一杖，這是給玄漠一個臺階下。
赫連銳順勢對著姜澂魚致歉道：
“今日小妹有錯在先，失禮於後，實在是愧對姑娘，我替她道歉，還望姑娘不要同她計較。”
姜澂魚福了福身，“可汗言重了。”
這事便算是暫時翻篇。
聽皇兄方才說讓自己去幫廚，昌平公主自是不願意，她可是金尊玉貴的公主，怎可做下人的活？
她剛想出聲反駁，陸廷淵瞪她一眼：
“你又有什麽問題？”
昌平公主低下頭，咬牙恨恨道：“沒問題。”
此時已是接近午正，進林子圍獵的人也都陸陸續續提著戰利品出來了，可謂收獲滿滿。
接下來宮人們便開始清點起來，並根據各人所獵數量多少選出前三。
不過也不是全看數量，比如像野彘這種體型大的獵物，自然比雞兔之類難抓得多，因此數量要翻倍計數。
最終評比出的結果為：姜問筠所獵獵物共計二十三只，為第一；真珠公主共獵獲十六只，排第二；昌平公主共獵獲十五只，排第三。
第二名雖也是很好的成績，真珠公主卻懊惱地想，若她不去同昌平公主逞口舌之快，後面又同姜澂魚比賽耽誤不少時間，她一定可以拿第一。
因此在去領彩頭的時候，她頗有些不高興。
一則是因為自己錯失第一，其二則是因為，用作第二和第三名彩頭的馬，是兩匹烏騅馬，一公一母，看起來像一對。
她同昌平公主彼此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濃濃的嫌棄。
笑話，誰願意同她騎一樣的馬啊！
二人同時這麽想到。
真珠公主滿是不甘地看了眼旁邊架子上的弓，那是一張長弓，弓身流暢，雖沒有過多的裝飾，可只一眼她便知道那是一張不可多得的好弓。
作為第一名的姜問筠沒有急著去拿弓，他見真珠公主對那張弓如此喜愛，便主動提議道：
“真珠公主若是喜歡這弓，我可以同你換，正巧我喜歡馬。”
真珠公主驚喜道：“真的？！”
姜問筠將弓從架子上取下來遞給她，笑著道：“自然是真的。”
真珠公主接過弓，愛不釋手地摸著弓身。
“那便多謝了。不過我也不願占人便宜，呶，這把匕首送你了。”
說著，她便取下腰間隨身攜帶著的一把精巧的匕首，遞給姜問筠。
後者沒有去接，而是推拒道：“公主客氣了。”
“你嫌棄我的東西？”真珠公主質問道。
“不敢不敢。”
怕真珠公主心生誤會下不來臺，姜問筠只得接過那把匕首。
“那我只好卻之不恭了。”
見他收下匕首，真珠公主這才滿意，她揚了揚下巴，問道：
“你是誰家的兒郎，叫什麽名字？”
不等他回答，姜澂魚便朝這邊走過來，喚道：“阿兄，長兄叫你過去呢。”
真珠公主挑了挑眉，問道：“他是你兄長？”
姜澂魚點點頭，“他是我次兄。”
昌平公主見姜問筠和那外邦公主兩人相談甚歡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牽著馬就往一邊走。
見狀，姜問筠也顧不得在這寒暄了，連忙將剩下的那匹馬牽了，並交代姜澂魚道：
“你同長兄說我馬上就過去。”
說著便朝昌平公主追了過去。
真珠公主在後面喊：“哎，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姜問筠頭也沒回，只留下三個字“姜問筠”便匆匆牽著馬走開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真珠公主眼中不由得流露出讚賞之色。
他，還不錯的嘛！
姜問筠追上昌平公主後，連忙同她解釋道：“你別生氣啊，我沒想收她的東西……”
昌平公主冷笑一聲：“你收不收她東西關我什麽事，而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氣了？讓開！”
姜問筠就像塊狗皮膏一樣，怎麽可能她罵一句就能將他趕走了，他亦步亦趨跟著她，兩匹馬兒也湊得很近，看樣子頗為親昵。
姜問筠趁機解釋道：“我方才同她交換彩頭，是因為我想同你騎一樣的馬，你看，這兩匹馬感情多好，你要趕我走它們還不舍得分開呢！”
聽他這麽說，昌平公主的氣這才順暢了些，不過嘴上還是不肯饒人。
“誰要跟你騎一樣的馬啊！你起開，少跟著我！”
姜問筠從懷中掏出那把匕首，遞給她。
“我要是不收，怕她總覺得欠我人情以後再有什麽牽扯，這才索性收下的。這匕首做得倒是小巧精致，不如你拿著用吧？”
昌平公主冷哼一聲：“我才不要別人用過的東西！”
聞言，姜問筠只好訕訕地收回手，想將匕首重新別回腰間。
這時昌平公主又突然改了主意。
“慢著，皇兄讓我去廚役那兒幫忙宰殺今日擒獲的獵物，正缺一把匕首，這匕首雖是個二手貨，用來殺殺雞殺殺羊，倒也算相配。”
姜問筠一聽，連忙將匕首重新遞給她，討好道。
“你要是喜歡，我以後送你一把新的、更好的。”
昌平公主唇角不自覺微勾了下，言語間卻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別在這你啊我的，本公主正缺個幫手，你過來幫忙。”
姜問筠忙不疊地應聲道：“好，那我先去兄長那回話，說完就來找你。”
“快去快回，過時不候，晚了我就找別人了。”
聞言，姜問筠這才像得了什麽便宜一樣，高興地騎上馬掉頭往回奔。
昌平公主嘴角噙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笑罵了句：
“傻子。”
午膳食材主要用的就是今日眾人所獵獲的山禽，因是在野外，自然不像家裏做得那般精細，只用炙與煮兩種烹飪方式。
炙品諸如炙羊腿、炙山雀、炙野豬之類，還煮了羊肉湯、山菇野菌湯等湯類，用來泡餅也是異常鮮美。
勞累了一上午，大夥也都想早點吃上飯，況且出來野餐追求的就是自己動手的樂趣。
見昌平公主都親自去廚役那兒幫忙了，大夥也紛紛自告奮勇，加入了幫廚的行列。
有的負責宰殺、有的負責清洗、有的負責切肉，忙作一團，好不熱鬧。
真珠公主見方才自己送給姜問筠的匕首，如今卻被昌平公主拿來片肉，當即便氣不打一處來。
“這匕首怎麽會在你這？”
昌平公主頭也沒回。
“用著趁手便拿來用了唄，怎麽，送出去的東西還要歸你管嗎？”
真珠公主一噎，這話她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周圍人雖都靜悄悄的，可誰不是在暗暗支著耳朵聽呢？
於是她更覺窘迫，頗有些下不來臺，心裏惱恨起姜問筠來。
他竟這麽輕易就將自己送他的物品隨意另贈他人，當真是沒將她這個公主放在眼裏。
她恨恨地瞪了二人一眼，憤然離去。
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下，午膳終於可以開吃了。
這次午膳不同以往，像炙野彘、炙羊這類的，數量不多且需要圍著火堆吃，因此大家分作好幾撥，各自圍著火堆坐下。
因為是在外面，條件有限，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分席了，每撥都是有男有女這樣分坐開。
陸廷淵這邊菜品自然是最豐盛的，不僅有炙野彘、炙羊腿，火上還煨著羊肉湯、野菌湯，很是豐盛，因此也聚集了不少人。
昌平公主忙了半天，自是要賴在皇兄這好好享用一番勞動成果，方才同她一起幫忙的幾人，如鄭嘉、方嬋、吳希嫻、許蘭茵等人也被她邀請坐到了陛下這邊。
姜問筠則是死皮賴臉甘為昌平公主的侍膳人，這才艱難地為自己爭取到一席之地。
姜問渠是被陸廷淵邀請過來一同用膳的，葉蘭蕙自是跟著他坐，她也非常貼心地拽上了姜澂魚，以免她落單。
一同用膳的還有兩位外邦君主以及他們所帶的幾位隨從官員。
真珠公主自出現後就一直冷著臉，草草用了兩口飯食後便推說自己有些乏累，回營帳休息去了。
姜澂魚因著這兩天齋戒，不食葷腥，在喝了碗野菌湯又就著吃了半張湯餅後就飽了，於是便主動攬過了為大家烤炙、分發食物的活。
她雖說廚藝不怎麽樣，但烤東西她最在行了，多久該翻面、該灑多少料，多久能熟，這些她都駕輕就熟。
以前在西州時，爹爹最愛組織將士們一起野炊。
夜晚的篝火，烤肉的香氣，美酒，歌舞，火光映照下每一張鮮活而又燦爛的笑臉……
西北遙遠的風沙吹不來玉京，那些人、那些事，久遠地像是存在於上輩子。
論起來好像的確稱得上是“上輩子”了。
姜澂魚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有些走神，突然被人戳了戳。
“餵，都等多久了，到底好沒好啊？”
昌平公主同她的關系雖略有緩和，但還是沒過去心中那道檻，因此同姜澂魚說話時也不叫她的名字，只是用“餵”來代替。
姜澂魚回過神來，見羊肉串已經是滋滋冒油的狀態，於是連忙分發下去。
輪到伏舟時，他剛想說自己不吃，姜澂魚卻直接跳過了他，將肉串遞給了赫連銳。
伏舟逗趣道：“姜二姑娘莫不是對小王有什麽意見，在場的每個人都你都發了，為何獨獨本王沒有？”
姜澂魚拿著烤串的手一頓，這才反應過來。
剛才她有些走神，她是知道他不吃紅肉的，是以直接默認略過了他。
可“姜澂魚”不該知道這些才是。
於是她只得開口解釋道：“這炙羊肉在西域乃是家家戶戶餐桌上最常見的食物，我猜想王君大約是吃膩了，是以方才沒有給您。”
說著，她便拿起架子上一條烤得兩面金黃的魚，遞給伏舟，道：
“王君不妨嘗嘗這個，上面我撒了一點胡椒，應該是符合你們那邊的口味。”
伏舟掩去眼底那抹深意，笑著接過來，道：
“那便多謝了。”
眾人安靜地吃著手裏的烤串，方嬋盯著面前烤得香氣撲鼻的炙野彘，有點想嘗嘗。
可她沒帶匕首，於是便小聲問道：
“誰帶匕首了，可否借我用用？”
昌平公主皺了皺眉，“我倒是有，只是方才用來割生肉了，怕是有些不幹凈。”
在場的女子都沒人做聲，顯然匕首並非她們隨身攜帶的物件。
姜澂魚知道方嬋愛吃肉，猜想她借匕首是大概是想用來割那炙野彘，於是便主動道：
“我帶了匕首，我來吧。”
見姜澂魚一個姑娘家在這忙裏忙外的，那野彘體型不小，她一個人弄也是費勁。
同席的幾位男子皆有些坐不住了，最先站起來想幫忙的是姜問筠，卻被昌平公主掐了一下胳膊，疼得他哀嚎一聲，便被旁人搶了先。
伏舟站起身走到姜澂魚身邊，主動道：“我同你一起吧，這樣快些。”
見他不似假意，而是真心想過來幫忙的，姜澂魚只好道：“那便多謝王君了。”
陸廷淵看著湊過去的伏舟，頓時手裏的烤串也不香了，弄走一個怎麽又來一個？
伏舟能拉得下臉過去幫忙，大家會覺得他平易近人，道聲謝就行了；可自己若是過去幫忙，君站著，臣哪敢坐著，這席誰還敢吃？
陸廷淵臉拉得老長，冷臉看著伏舟在那獻殷勤。
“姜二姑娘不妨試試我這把匕首，這匕首乃是用特殊材質所打造，削鐵如泥，尋常人我可不外借。”
說罷，伏舟便將手中的匕首遞給姜澂魚，那匕首看著很是精美，刀刃也甚是鋒利。
陸廷淵假意咳了一聲，打斷了他們二人的對話，並吩咐內侍道：
“給朕盛碗湯來，話說多了口幹。”
眾人納悶，陛下席間統共也沒說幾句話，怎麽會口幹呢？
伏舟聽了這話心裏亦是覺得有些怪怪的，總感覺陸廷淵在內涵自己話多。
姜澂魚自是明白陸廷淵的意思，知道這是他在提醒自己不可接受旁人的東西，於是便推拒道：
“既是王君心愛之物，臣女還是不奪人所愛了，臣女用自己的便好。”
說著便從腰間取出那把隨身攜帶的匕首。
她拿出匕首的那一刻，伏舟看向她的眼神開始充滿興味起來。
“姑娘這把匕首……很是精致，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姜澂魚訥了訥。
這把匕首是她見著好看，隨口從陸廷淵那兒討要來的，她哪裏知道是哪位名家所做……
因此，她只好搪塞道：
“呃……是在家中隨便拿的，至於出自誰手，我卻是不知。”
伏舟笑了笑，沒有再追問下去。
旁人或許不清楚這把匕首的來歷，他心中卻是了然。
姜澂魚手中這把匕首乃是萬壽節他呈送給大祈的國禮，同他手中的這把一樣，都是由鑌鐵打造，因此鋒利無比。
但鑌鐵一事目前還處在秘不聲張的階段，他料想陸廷淵不會將這樣的東西輕易賞賜臣子。
那為何這把匕首如今會出現在一個小姑娘手中呢？
“家中”。
伏舟回味著方才姜澂魚話語裏的這個詞，眼中戲謔之色逐漸加深。
這個詞——還真是大有深意啊。
不過看姜澂魚若無其事的樣子，似是不知這把匕首的來歷與重要性，只是將它當作一件尋常物件，甚至隨意示於人前。
坦蕩地都讓人不忍心揭穿這個秘密了。
他回頭看向陸廷淵，正對上後者凝視姜澂魚的眼神。
寵溺的、縱容的、充滿占有欲的，隱秘地看向情人的眼神。
察覺到旁邊人的窺探之意，陸廷淵將眼神從姜澂魚身上移開，二人視線在空中無聲交鋒，彼此心照不宣。
一切盡在不言中。
而後，伏舟勾了勾唇，率先收回了視線。
毫無疑問，大祈皇帝，和這位長相酷似阿姊的姑娘，他們有私情。
話本裏常說，有了新歡，便會忘了舊愛。
伏舟眼中陰鷙一閃而過。他扯了扯唇角，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絕不允許有人妄想替代阿姊，憑著那張臉，俘獲她的丈夫，奪走她的兒子，取代她的地位，享受本該屬於她的一切。
即使阿姊死了，她的東西，也合該是只屬於她一人才是，誰也不能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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